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置身在樹林中,白晝猶如黑夜。

依著透進樹葉間隙的光線尋找,黑之夜在棵樹前停下,視線落在樹幹上的刀痕。

 

「往這邊……吧?」繞過被刀劃過的樹繼續前行,黑之夜不時的停住回頭,他暗自祈禱──雖然不知道是該對誰祈禱──只希望自己這次能順利到達。

 

突然打住前進的腳步,黑之夜緩緩吸了口氣,他看著遠處的光點,心中咯噔了聲。

他快步的向前奔去,轉眼間便出了森林,映入眼簾的是極為眼熟的場景。

 

平房、雜貨店、郵局、派出所…...

穿過一幢幢建築物,不時的走走停停,黑之夜特別在沖洗店駐足良久。

伸手撫著玻璃門,彷彿裡頭會有人出來開門錯覺,他可以看見有個小孩子蹦蹦跳跳的拿著袋子衝出來,朝自己喊著:照片洗出來了!這次大家都在裡面喔!

思及此,立即搖頭甩開方才的胡思亂想,僅只彷彿;僅只錯覺。

 

在他走離商街,黑之夜轉身,想再多看一眼。

一切,都沒有變。

──他原本是想這麼說。

 

灰白斑剝的牆壁有些已布滿綠色的樹藤,陰暗潮濕的巷弄則充滿著苔蘚,窗戶的玻璃即使完好也佈上厚重的灰塵,角落結滿了蛛網,路上無一個行人,甚至沒有動物的身影,他抬頭,除了遠處樹林的蟲鳴,此地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響。

 

這裡是曾經待著近十多年的地方,他所生活的村落。

 

如今,已宛如死城。

=

『……』

 

男孩知道女孩其實很害怕,因為即使她在笑,但手卻一直在發抖。

他拿走女孩的玻璃瓶,輕輕將已經熄滅的燭台放在女孩手中,燭台底部殘留的溫度傳至女孩的手心,她逐漸感到溫暖,似乎也沒那麼害怕了。

 

「妳看喔。」男孩邊說邊將手裡的玻璃瓶放在燭台上,一盞發著藍光的燈在女孩手中,只是不再像之前一樣冰冷。

女孩張著圓圓的雙眼看著手裡的燈,像是得到了件神奇的寶物般。

 

「我想,我相信老婆婆。」男孩認真的說。

=

站在神社的鳥居前許久,最後還是選擇進入。

 

他來回張望著,與昔日相比,神社破敗了不少,過往那些會通往大殿進貢的人們彷彿人間蒸發,遺留的僅剩歷盡滄桑的建築,濕熱的空氣凝滯四周,並沉澱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,那像似腐敗的朽味和過於濃郁的香水交雜,黑之夜摀著嘴,另手摸索行囊裡的東西,片刻,他抬起頭看了下天空,猶疑了會兒,便放棄拿東西的念頭,他踏著長滿雜草的石子路,拐進主殿後,來到了倉庫前。

 

倉庫比當時的狀況還糟,只要風雨大了點就足以傾毀,黑之夜握住已鐵鏽成暗褐色的握把,他頓了頓,隱約從門隙間聞到一股香味,屏住呼吸,他緩緩轉開了門把。

 

然這回出現在自己面前的,不是那些掃除的雜物、供奉的用品、奇怪的雕像或是那些封死死的吾神經典。

 

一個人跪坐於地,棕髮男子雙手各被個鐵銬子拴在牆上,壁上到處是乾涸的血漬,瀰漫著鐵鏽與那股香味,當那人抬起頭,他眼神閃過一絲驚訝。

沉吟半晌,他忽然怪笑了聲,嘴角扯開一個奇怪的弧度。

 

「喔──看是誰來了?」

 

他咳了幾聲,感覺已經許久沒有說話了,然略啞的聲調口吻卻帶著滿滿的嘲諷,那人偏頭,看了看一旁倉庫木牆上的手掌般大的洞,透進來的陽光落至在兩人間成了個光圈。

 

「今天這裡很空曠,又是大白天還幫你打光……」

當視線落回黑之夜上,他的眼神明顯暗淡下來,思緒好似回到過去。

 

「所以阿──這次你就不用怕出不去了。」

羅沉聲低語,露出抹淺笑。

=

『……』

 

聽到對方這樣的話,女孩不解的歪頭。

 

「妳要出去森林對吧?」男孩笑著,指著他所要前進的路線。

「而我則是要去糖果屋,老婆婆說,糖果屋就在森林『盡頭』。」

「所以我們的確是一樣的,只是,我們不是迷路的孩子。」

 

「是要一起冒險的同伴喔!」

他故作誇張的姿勢大步向前,令女孩不由得笑了起來,男孩轉身,表情很是堅定,他朝女孩伸出了手。

 

「走吧。」

 

──糖果屋就在森林盡頭。

──幸福便在不遠處。

 

故事至此斷然結束。

=

他曾自以為有很多話要對羅說,也想過遇見此人可能會衍生的種種情節。

 

然黑之夜發現當自己真的碰上了,反而是連句話完整的話都說不出口,他看著羅,就只能像傻子一樣看著而已。

羅見對方不語,倒也沒什麼所謂,他吃力的調動了被銬緊的手,黑之夜注意到對方的手腕已有瘀血,臉上似乎也有擦傷,被弄的破爛的衣服令他顯得更加狼狽。

 

沉吟良久,羅輕聲緩道:「來這裡做什麼,嘲笑我嗎?」

 

後者聞言搖頭,他打開了行囊將裡頭的東西全倒了出來,幾本被膠帶纏緊的書連同一把刀落至於地,他低頭看了眼地上的其一本書,暗褐色的粗糙封面上有段模糊不清的數字。

「吾神國度的終末,這是你跟我說的。」

「你這傢伙居然還留那種東西……」羅皺眉,視線落在對方的右手臂上:「不怕吸到那東西又得添加新傷口?」

「用膠帶封死就幾乎不會出來了,再不行就潑水,要不拿去浸水後拿去燒了也行。」

黑之夜靜了片刻,忽然意識到些什麼揚起了嘴角。

 

「你在擔心我?」

「少自戀,才沒有。」羅立即白了眼對方,撇頭將視線轉開:「所以呢?到結局了,就如你所看到的,這裡已經玩完了。」

 

「以為會自由的,結果卻成了這副愚蠢的模樣,雖然我現在還算是清醒的……嘛、誰曉得呢?我可能也瘋了?現在只是等死吧?」

他自嘲著,眼神移向方才和書本一同落地的刀子,又看了眼黑之夜,而後再次陷入沉寂。

 

「……」

「不知應要把自己定位在世界何處……」打破了沉默,黑之夜淡然的說道

 

「我以前一直覺得自己沒有任何棲身之所,所以才會希望世界上有糖果屋的存在。」他頓了會兒,黑之夜無奈的聳肩:「當然,最初只是希望而已,因為從未有人證明。」

「糖果屋打從一開始就只是謊言罷了。」像觸動到什麼開關似的,羅突然回駁:「你總是把故事劇情想得太美好,最後那小孩根本不可能會找到。」

「明明走了那麼久,前方只有黑夜而已,就因為相信那老太婆而繼續走?簡直莫名其妙……不知道那死老太婆幹嘛跟小孩說真的有糖果屋。」說罷,他臉色沉了下來,不再多語。

 

然後者卻笑了,他蹲下身與面前人平視,望著對自己反應感到莫名的羅,黑之夜緩道:

「其實……」

「老婆婆是你。」

 

伸手提拿起地上的刀子,黑之夜起身走向前站在羅邊上,他看著羅手銬與牆壁的接縫處,提刀便朝縫隙處刺入,片刻,他右邊的手銬應聲掉落腳邊。

 

「這世界上真的有糖果屋,我確實感受到了。」他邊說邊對對方左邊的銬子如法炮製,待兩邊的手銬都解開,黑之夜抽出腰邊的水袋旋開蓋子,輕拉起羅的手在瘀血和擦傷處倒水,而後將剩下來的水蓋緊遞給對方。

「住在糖果屋裡的人都很善良,大家很快樂而且很幸福。」

 

「但我不可能永遠住在那裏。」

「五年真的夠了。」他忽然感覺自己的聲音有些抖,黑之夜緊握手中的刀,試圖抑住剛才的情緒:「至於,你問我來這做什麼……」轉身,黑之夜走回倉庫門邊,他背對著羅,視線停在門前。

 

「想見一個人;想殺一個人……」

他沉默了陣,過往的片段不住閃過:兒時的羅笑容滿面的朝自己伸出了手,又或是住持似笑非笑的面容看著自己,最後,定格在一個拿著藍色石子,喊著他名字的人身上──停留在一個不切實際的畫面中。

 

「想對一個人慚悔。」

「……」

半晌,羅偏頭:「你想見我?」

對於方才面無表情的人所說的話,他竟沒來由的感到好笑起來。

 

後者予以點頭又靜了良久,一切盡在不言中。

「希望你這次真的覺得自由了。」丟下最後句話,黑之夜推開面前的木門出去。

「喂。」

「老子跟你說件事。」在門未關上前,勉強站直身子的羅突然開口,黑之夜聞聲停下。

 

他知道此刻最好不要回頭。

 

「老太婆很羨慕男孩能有力氣去糖果屋。」羅低語,然仍掩不住嘶啞的聲調。

「真的、真的很羨慕……」

=

綠葉穿梭於樹林間,不疾不徐的越過錯綜且毫無規章的枝條,一人瞇著眼,於略暗的光線下循著葉子的身影。

 

即便沒有被陽光直射,風間翔太仍覺得周遭的空氣濕悶難耐,他繼續快步向前,本視線緊跟著前頭的葉子,卻被一旁的某顆樹吸引了目光,風間翔太稍停腳步,他靠近樹邊上看,樹皮上頭有明顯被刀劃過的痕跡。

 

風間翔太轉頭,葉子已飄了一段距離,它彎進另顆樹旁,後者又緊跟上去,在方才樹葉經過的路上稍微留意了下四周的樹。

每段一定的距離就會有樹被劃刀的記號,隨著時間的增長,有記號的樹也愈來愈多。

 

就快到了。風間翔太如是暗咐。

 

周遭樹林變得稀疏,光線逐漸轉亮,須臾,他出了森林。

風間翔太抹了把汗水,雖想喘口氣休息,但和他一起出來的葉子依然晃悠悠的向前,朝不遠處的村落飄去。

無奈之餘,他看了眼天空,此時雲已有些厚重。

 

大概,快下雨了吧?

=

安然坐著,室內只有自己一人,兩側的燭台燈火早已熄滅,徒留殘存的蠟油和些許的灰燼。

垂眼,外頭的光隨時間流逝變的黯淡而難以透進,混濁的空氣滯留其中,沉悶的濕氣;腐朽的氣味,與隱隱的幽香交雜出難以言喻的氣息,然他的嗅覺早已對此麻木,男子眼睛直勾著面前攤於地板的布塊,似是恍神。

 

他僅只等待,等待著時機自己前來。

 

唰了一聲,面前的門猛然推開,黑之夜站於門外,他倚著一旁快被蛀蝕差不多的木門不住喘氣,裡頭的男子抬頭,瞇起淺灰色的雙眸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,他並未露驚訝的神色,彷彿對此人的出現視為理所當然。

 

他朝男子飄了眼,即便容貌比之前看到蒼老了些,頭髮已然全白,但黑之夜立即就認出了男子,無論是那似笑非笑的表情,亦或是不帶絲毫情感的眼神。

「你、是住持吧?」他沉聲而道,握緊手中的刀刃向前,卻險些站不住腳。

 

男子未有回應,他瞥了眼對方舉刀的手,靠近手臂邊上的衣袖已染紅一片。

「到這裡才沒多久……就不行了嗎?」緩道,他語調未夾帶明顯的情緒,好似僅做陳述:「真不知是意志力不堅定,亦或反之?」被稱做住持的男子自顧自的喃喃。

「與你無關。」冷著聲,黑之夜又走了幾步:「我只要你回答我問題。」

「這便是你請教長輩的方式?過了些年,倒是長進不少。」後者聞言挑眉,對用刀尖指著自己的人露出不以為然表情而道。

「你並沒有多餘的選擇。」

「已經結束了。」黑之夜盡可能放穩呼吸,知道隨著踏入室內的時間愈久,聞到香味而產生幻覺的可能性會愈高,他得爭取足夠的時間,在那達成可能性的條件前。

「對你而言,或許是此時結束──」住持聞言勾了嘴角,淡然的道:

 

「但對吾而言,卻早已結束。」

 

「……」

他並不解對方話中其意,黑之夜仍直瞪著住持,然提刀的手卻稍稍放下。

「是什麼理由,讓你執意要做這些事?」他開口,語氣明顯放緩許多。

 

沉寂一陣,住持雖神情依然,但黑之夜隱約感覺的到對方開始有些動搖。

「我以為你有很多事想問。」他抿著嘴沉吟片刻,最後只吐出此句。

「我的確有很多事想問。」黑之夜回道:「但我現在只想問這個。」他不得不承認,在見到住持前一刻,有無數的問題在腦中湧動。

 

『吾神到底是什麼?』、『為什麼把信徒殘害成這副德性?』、『為什麼讓羅變成這樣?』、『為什麼要殺南彥?』、『為什麼不乾脆殺了我?』……它們不斷的浮現擴張,讓他難以冷靜,然這些都在住持說了那句話後,一切突然歸於平和,彷彿什麼也感覺不到,而於此時,那些變的已無關痛癢的句子最終全部指向同一個疑問。一切事情的開端。

 

事出的起點。

 

「迎吾神於世間……」

「『祂便予困苦之人其慈愛;祂便予受難之人其自由;祂便予已死之人其生命。』」他說了句兩人都再熟悉不過的話,住持繼續道:「或許前面兩句意象模糊,甚至可說是有些冠冕堂皇……但唯有最後一句是在切實不過的。」

「我原為神社侍奉者,迎神之事為禁忌理所當然是知道的,也了解其禁忌的理由。」他頓了頓,口吻很是平靜,好似此事與他毫無關聯:「因為這些是要付出相當的代價呈上予吾神的,而三句中,我認為能親眼見證的,就是最後那句話──予死者生命。」

「神蹟屆時將親臨世間,讓信徒得以認同後願意為神貢獻,而我想先拿下這位置的理由,是因為能親眼證實。」

「將所有信徒的性命犧牲只為了使一人復活,說是彰顯神蹟。」黑之夜回駁,面露厭惡的表情:「不覺得你的話才太過冠冕堂皇且令人作噁嗎?」

「……」

 

「你一定有很珍惜的人吧?」

又靜了半晌,住持視線從對方移開,他忽然露出抹極淺的笑意。

「我曾經也有。」他思緒陷入回憶,彷彿回到了那久違的過往。

「她是個很溫柔的人,我的妻子。」

 

「而那樣好的人卻走了,說是意外。」話至此口吻驟然變了調,黑之夜從未見過住持憤怒的表情,而此刻卻看見了。

「因自身金錢不足以承擔,那時神社當家為她辦了喪事,我很感謝他,原本是如此。」他漠然的道著,一手緊抓一旁的椅子握把。

「直到看他露出心虛的表情。」

 

「自小與當家便是朋友,我們非常了解對方。」

「在發現我看他的眼神變了,當家並沒說什麼,彼此都心照不宣。」

 

「所以,在我提出迎神祭祀時,即使身邊有反對的聲音──甚至是同為我們兒時玩伴的人也因忍受不住而站出來異議,但無論過程,當家他最終還是答應了此事。」住持漸漸回復原本的情緒,他抬頭看著對方,偏頭一笑。

「為了一人復活而得賠上所有人的生命是荒誕的,大部分的人都會這樣認為,但我並不苟同。」他稍停了會兒,視線落回地面上的布塊,而後繼續道:

「人的生命價值非是用多寡加成來酌記的,而是藉由他人評定加減才有優劣之分。」

「所以其他人的生命在我來看都是微不足道的。」

 

「之後便一切聽妥吾神的安排,香能攏絡眾多的信徒,獻祭的方式則照著吾神經典的祭書依序而下且不得有錯。」

「孕婦懷中的幼者因是新生的希望,要被獻祭的祭品是不需要希望的,所以固然當場拿掉,青年人則可藉由吾神的引領下自行為神獻其自身,而老者因毫無價值則以四肢截斷,於每次獻祭時分次焚火。」

 

「我遵照指示,每每親手扼殺掉一個生命,我就知道離她復活的那日又會近了一點,光是想像就足以讓我欣喜若狂。」

「奇蹟就這樣一點點的開始發生了,她身體殘缺的部分開始補回,本應該是潰爛的傷口也逐漸變小,屍斑也開始變淡褪去,我知道的,即使就多數人而言吾神本身的存在是沒有意義的──那只是讓他們產生幻影幻聽的灰粉罷了,但對我來說這就是我需要祂存在的意義。」

 

「然而,在我朝朝暮暮等待的那天終於到來……」他忽然噤聲,依然死死的看著面前的布,黑之夜順勢往下看,方才注意力都在住持身上而無心顧及周遭的情況,這才看見地上那塊布好像蓋著什麼,須臾住持站起,他晃悠悠的慢步走至布前,一伸手便將它拉起,裡頭的掩住的『東西』隨即映於眼簾。

 

「『祂』,開了個天大的玩笑。」

 

黑之夜一愣一愣的看著躺於地上的『人』。

她身穿巫女服,年約二至三十,墨色長髮及膝,皮膚偏白,乍看之下猶如活人,然女子雙眼雖是睜開的,卻好像沒有一個確定的定向,她眼神渙散的仰頭對著自己。

同時黑之夜也明瞭這裡為何會有腐敗的惡臭,即使外表完好真如活生生的人般,但就只是外表,而就在布掀起,從中飄散的死亡的氣息更加濃烈刺鼻,那像是內臟潰爛多時的味道,他試圖強忍下來,卻還是免不得一陣乾嘔,覺得四周畫面不斷在旋繞,但早已弄不清是因什麼東西造成。

 

「她好像活著,只是好像。」住持輕聲的說道,好似怕會驚醒到躺在地上的人:「卻仍然帶有死亡的氣息……且隨時間流逝,腐敗的味道會愈漸沉重。」

「本來以為是貢獻給吾神的祭品仍不夠,我盡可能做到完美,所殺的人也愈來愈多,而吾神的奇蹟彷彿已經就此停駐,她再也沒有變的更好,雖容貌近乎和活著時一模一樣,每次看到都總會有種她下一秒會對我笑的錯覺,可是那氣味是不會騙人的,只要那味道存在,她依然還是個死者。」

「最後,只剩下一個人了……不」他停了陣,露出了抹怪笑:「應當算是兩個人。」

「但事到如今也無用了。」

「吾神國度的終末,那就是所謂祭祀的最終日,是親眼見證神蹟之時,已無須多餘的祭品。」

他抬眼,住持悄然而問:「孩子,知道這代表什麼嗎?」

黑之夜硬撐起身子,手裡依然握著刀,彼此一陣無語的默然。

 

「雖只是臆測,但我想……這便是吾神對生者的意象。」他淡道,將手中的布丟置他處,從袖袋中拿出了手掌般大小的袋子,住持緩緩解開上頭的繩子,慢條斯理的將袋中粉末倒在屍體上,隨而取代腐臭的,是那股香味。

「願生者能因祂所施予的慈愛而感到幸福,吾神不理解我所認為的生者,對祂而言,人是死是活,差別僅在與外表而已,內心的腐朽敗壞,在生者與死者間祂並無法區別……很諷刺不是嗎?」

 

「……」

「我回答完了。」說罷,住持走離屍體邊上,站於黑之夜面前,他視線移回對方手中的刀,再度掛上似笑非笑的表情。

 

「那現在,要做你所謂的『結束』了嗎?」

他話才落下,只見被面前人一拽直接摔於地板,黑之夜緊抓對方肩按置在地,他舉起手中的刀子朝住持身上刺去。

 

然卻在刀尖抵在胸口前猛然打住,他瞪著他,血從右臂上的一滴滴落至對方臉上。

這人是殺人兇手;這人是始作俑者,他把人命視同草芥,他根本不在乎有誰會死,羅被折磨是理所當然,南彥燒死是理所當然,他自己也……

黑之夜不斷在心中反覆默念,想驅使手中的刀子向前,但他依然無力下手,彷彿有某個聲音阻止他這樣做。

 

「果然無法殺人,是嗎?」半晌,住持道了此句,輕而易舉的將對方直接推倒在一邊,住持按捏著頭,另手抹去臉上的血,他緩緩起身。

他再次走回屍體邊上,轉頭看著被推至牆邊不住喘息的某人。

「有時候我覺得我們很像,但有時……卻又感覺相差極遠。」住持道,口吻有些感慨,他低頭望了眼屍體,忽然有所會意的笑了笑。

「你在同情我阿,悠葉。」

黑之夜硬是起身,他抬頭想反駁,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。

 

「沒來由的憐憫其實真的沒有必要,尤其是此刻。」斷然說道,語調嚴肅而平穩,走回原本的座椅,他拿起椅旁茶几上的火柴盒。

住持點了根火柴將一旁的燭火台點燃,搖曳的燈火在半暗不明的室內顯得格外亮眼,他輕輕的丟在方才充滿灰粉的屍體上,它身穿的衣服隨而燃起,如著魔般的瞬間蔓延各處,不一會兒它已成熊熊烈火中的基底,燃火開始肆虐周遭的地板,貪婪的吸著空間中的空氣。

黑之夜被煙嗆的咳了幾聲,感覺神智似乎清醒了些,連右手臂的痛覺都回來了,他用力摀住右手臂上的傷,吃力的靠著壁面後退至門邊,灼熱的黑霧讓他看不清前方,黑之夜來回張望,最終發現了佇立於火焰中的身影。

 

「對了,你可曾知道我的名字嗎?」

眼前的住持在燎火中竟笑了聲,眼神流露是發自內心的愉悅,他看著他,張了張嘴道出了簡短的幾個字。

 

「我叫悠葉。」

 

烏雲密布的陰日。

=

他忘記自己是怎麼出來的。

黑之夜對著面前燃燒正烈的建築發愣。

耳邊有個聲音落下,猛然回神,他低頭朝旁看去,一顆藍色的石子落於地上。

 

「……」

猶豫了良久,正打算伸手撿起,一枚綠葉從後方飄於眼前,黑之夜揚手接起了葉子,一臉疑惑的看著,總覺得有些面善,他想起了之前掃神社院子時,某位神明喜歡玩的吹樹葉遊戲。

「樹葉那麼多,總不會這麼剛好……吧。」

然沒多久,後方傳來某人喘的半死的聲音,黑之夜不自覺的抖了下,他回頭,一個從沒預料到的人出現在自己眼前。

風間翔太半蹲在地上不停喘氣,片刻,待緩過來後,他站直身子便朝黑之夜走去,後者心中大感不妙,他緊張了陣卻手足無措,趕緊將右手擺在後背上,冒冷汗乾笑迎接此人的到來。

明明面前人沒帶竹掃把來,但黑之夜還是抱著被竹掃把痛毆的勇氣……或是被菜刀砍的勇氣?

思及此趕緊甩頭撇去方才的想法,在風間翔太嚴肅異常的眼神注視下,黑之夜低頭下意識閉上眼睛。

 

「沒事吧?」

感到肩上有東西搭著,黑之夜張開眼,風間翔太抓著自己的左肩,表情有些擔憂。

怔了會兒,連兩次的出乎意料讓後者支吾了好陣子,最後才道了句我很好。

「是嗎……」聽聞此句風間翔太點點頭,抓緊的手也稍微放鬆了點:「別再做這種事了……這樣大家會很擔心。」

「……嗯……好的。」

平常應該會拿些不著邊際的話來塘塞自己的人,現在卻愣然看著他,風間翔太對此感到有點好笑,他拍拍對方的肩膀道:「走吧。」

黑之夜跟著對方走了幾步,停下,又回頭看了眼燃燒的房子,然這回頭卻讓他不由得呆住。

燒正劇烈的火窟窿中,一抹小小的黑影在其中徘徊。

 

「阿……」

他知道那是誰,他再清楚不過了,隨即黑之夜立即調頭轉身,腦子一熱什麼也管不著了,衝進去只想抓住那抹影子。

而黑之夜才再伸手觸及燃燒的門板剎那,右手卻率先被風間翔太強行抓住,他吃痛了聲又想試圖往前,風間翔太索性將對方強押在地上。

「那裡都是火,什麼都沒有阿!」對對方突然的行為感到不明就裡的荒唐,風間翔太在對方耳邊喊著:「你到底在想什麼阿?侍奉者!」

那嬌小的黑影像是困惑的佇立烈火之中,既沒有朝他招手也沒有向他哭泣。

他沒有發現自己迷失了嗎?為什麼不向他求救?連在這種時候還是……明明他都已經……

思考嗄然停駐,頓時黑之夜忽然想起了那日曾說過的話,那日身為悠葉所說的最後一句話。

 

「阿哈哈……我忘了阿……哈哈……忘記了阿……」

 

因為『我』早已死了。

所以『他』不認得我。

 

他認識悠葉。

誰知道黑之夜是誰?

 

一切彷彿理所當然。

 

 

半晌,黑之夜突然拉了拉風間翔太的衣擺。

 

「哪、風間……」

「我忘了去個地方了……」他咧咧嘴,卻覺得自己好像笑不出來:「雖然那裡也沒什麼好看的,但想去看一下再離開……」

 

「好嗎?」

 

一滴雨從天落下,打濕了風間翔太腳邊的石子。

=

風神教神社。

 

采櫻巫女不時望著牆上時鐘,而後又朝門外看去。

在她回身準備晚餐,忽然聽見外頭有雨聲,她走出門看著外頭,傘子站於外頭看著遠方。

 

「咦,傘子姊姊,妳施展魔法了嗎?」

「……」

 

……」傘子輕聲的道,她手持雨傘抬頭仰著天空。

是真的下雨了。

 

綿綿細雨的向晚時分。

Fin.

=

在密閉空間、或在到處充滿灰塵啥的地方點火就可能會起火爆炸喔!請勿學習(拖走(住持表示:

咳,雖說終於可說是告一段落,算是交代完畢(?),不忍說很多的詞窮莫名,只好呵呵(不,倒是我怎麼那喜歡放火燒東西阿(沒梗

會發這篇的理由只是希望可以讓羅別太路人(結果弄成四篇……OTZ,有語焉不詳之處會在修,而且打自己的名字及便是暱稱都感覺怪怪的,我我我在裡面耶?!(雖然直接被秒over才是現實情況吧(ry

 

嗯,最後,我想說其實下一篇才是重點(

但在這之前在下要先去備份文章了…..(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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